指間在打字機上快速跳躍,達頓川波窩在浴缸裡,一臉愁容地看著文字在草稿上蹦蹦跳跳,像是小馬剛學會奔跑,控制不住方向。他正在撰寫「羅馬假期」的劇本,那是某國的公主在歐洲進行訪問的途中溜了出來,意外和一位美國記者邂逅的故事,「接下來,公主會說些什麼呢…?」川波喃喃自語,手中的煙和浴缸裡的水漸漸失溫,但無妨,正好能稍稍冷卻一下運轉過熱的腦袋,在他身處的1950年代美國,國內政治、國際局勢、經濟走勢,所有的一切都在失控地燃燒,至少至少,他還能控制自己的打字機跟大腦,在好萊塢的戲棚裡,搬演自己喜愛的故事。

可惜的是,他所身處的年代,二戰還沒完全結束,冷戰已經開始,為了防堵蘇聯快速擴張的共產勢力,美國傾全國之力,在內政及外交上下足功夫,從食衣住行育樂各個層面,開始箝制及肅清所有可疑的對象和集會,到了麥卡錫時代,整個社會展開近似獵巫的行動,只要被懷疑有左傾思想,或同情共產黨,就可能失去工作、遭監禁,甚至被控以叛國等罪。原本就對共產主義抱持理想的川波和熟識的導演、演員、編劇,對政府以公權力進行思想控制的行為感到不以為然,照常舉行集會,這給了有心人士機會舉發他們,最後川波等人就因為「藐視國會」,鋃鐺入獄11個月

但外面的世界並沒有比獄中好到哪去,整個社會就像是巨大的牢籠,無盡的猜忌和攻訐在人心間流竄,許多人被恐懼折磨地失去理性,轉而鬥爭他人,川波出獄後,發現自己被片商集體封殺,昔日友人紛紛供出他的名字,以求換取戲約維生,他無奈之下,找上專拍B級片,不在意政治立場的金氏兄弟,以匿名的方式提供劇本賺錢。這段期間,川波入魔似地工作,只要是老闆開口,什麼樣的題材葷腥不忌,同時期出獄的朋友提議,洗刷冤名的最好方式,就是控告政府,但川波不相信法律、不相信政府,他拚命接案,大量蒐集電影公司待改的劇本,再發包給同業,就是想以自己的實力證明,如果未來美國最賣座、優秀電影的劇本,都出自這批被扣上「共產主義」帽子的人之手,用資本主義的矛,刺穿資本主義的盾,會是多大的諷刺。

1954年,「羅馬假期」獲得奧斯卡最佳電影故事獎,雖然上台領獎的是片商掛名的另一位編劇,但對於長期忍受叛徒罵名的川波已是一吐冤氣,在電視機前開心地跟家人抱成一團。兩年後,以自己與兒女關係為靈感的「鐵牛傳」獲得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獎,這次更絕,因為編劇名字完全是假的,在媒體窮追不捨之下,達頓川波的身分終於曝光,外界一片嘩然,原來得到殊榮的主角,竟然是萬惡淵藪、可惡至極的「共匪」。

到了最後,川波一不做二不休,乾脆接受媒體的訪問,侃侃而談被政治追殺的那些日子,那些和家人關係緊張、與無數朋友分道揚鑣、被片商反覆背叛、遭民眾冷嘲熱諷的日子,當媒體這麼問道:你會覺得政府手上的黑名單根本是個笑話嗎?川波定定直視螢幕,如此回應:笑話?黑名單使我浪費這麼多的生命、使我的家人蒙受巨大壓力,而我手上這座小金人,上頭充滿了朋友的鮮血。的確,再怎麼荒謬,蹉跎的生命軌跡都是真實的,又豈是一句笑話能了結呢?

在觀影的過程中,一直想起前陣子玩的「返校」,當政府的權力凌駕於人權之上,人民最基本的自由遭戕害,甚至為了自保弱弱相殘,在極度壓迫之下所展現的不能算是人性,充其量就只是扭曲的本能而已,但幾十年過後,當事件已結束,伊人卻健在,那段黯不見光的過往就像是未步入輪迴的冤魂,一次次地重揭瘡疤,等待一次追溯、一次正名,或是僅僅一個簡單的道歉。

「我們不是英雄或罪人,我們都是受害者。」多年後,川波終於獲得電影工會認可,獲頒終身成就獎時,以此句話作為開場,或許也是對世界各地曾遭受政治力迫害的人們,最無奈的安慰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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