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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裡,棠家廳房燈火通明,若你自窗眼瞥進,只見棠夫人輔著么女棠真作畫,一勾一勒,筆下花群立見鮮活,房內一隅則是大姊棠寧,也正捻著顏料孜孜繪圖,艷麗的紅暈裡偎著女子三人,定睛一瞧,這不就是棠家三姝嗎?至此,你可能會由衷地發出感嘆:看這家人,關係是多麼緊密、多麼和諧啊。

 

不妨停下腳步,再等一會兒。

 

等什麼呢?待一句語帶雙關的教誨、待一個意味深長的回眸、待一次次情感不曾對等的對話,或許你便不再驚訝,渾圓飽滿的氣球為何仍走向破裂的結局,外顯表皮的損壞只是原因之一,內裡無止盡的充氣才更是致命。

最殘酷的是,這無止盡的充氣總以愛為名。

 

於是偌大一個棠家大宅,就成了楊雅喆「血觀音」渡化眾生的修羅場,明著搬演一齣由土地開發案延燒出的滅門血案大戲,在男人摸著「槍桿子」廝殺的同時,女人們的鶯鶯笑語成了不著痕跡的綿裡針,編織官場檯面下的康莊大道,輸送不可說的金錢、土地、情慾與權力;而那尊輾轉於棠家、營建署、警察局、立法院長居所的觀音像,也只能撐起僅存的一隻手,垂眉目睹諸般劇碼荒謬上演,極為諷刺。

 

更甚者,導演持著放大鏡,自一干胭脂紅粉的女人堆中,鎖定了棠家三個女人,細膩鋪陳她們是如何成為令政商界翻天覆地的「因」,以及如何收拾家變後的「果」。棠夫人 一介女流,平時經營的是骨董買賣,暗裡經營的卻是人脈與錢脈,她在政商名流之間穿針引線,盤算促成各式不法(或不義)的交易,並從中獲取暴利。空有智計無用,棠夫人最厲害的一步棋子,便是長女棠寧,作為一名說客,她不僅舌燦蓮花,更懂得利用美貌與身體,贏得男人的信任與囑託,在洶湧波濤的錢權大潮下,棠家母女靠著周延的計畫與無懈可擊的執行力,度過一個個浪頭。

 

然而,棠夫人滿腹的政治算盤,早已打得棠寧一身傷痕累累,不知該如何看待自己,以及將自己視為設局工具的母親,除了處理公事的精準幹練外,她幾乎都處在一個高張失控的狀態,既渴望親人的真心對待,又在次次的失望中怨懟癲狂。劇中一幕,是棠寧對著棠夫人大吼:「我是不是你的名牌包?讓你掛在身上展示,用舊了就換新的?」激烈的控訴道盡她長期積累的憤怒,以及擔憂棠真恐怕將成為下一個自己的恐懼。

 

值得玩味的是,棠寧是整部電影裡,唯一想要去愛人、也渴望被愛的角色,但也正因為她有愛,所以渾身是弱點。戲裡最深深撞擊我的一段,即是當棠寧打算帶著妹妹出走台灣時,她一開始對著棠真說:「我這麼做是為你好」,卻換得冷言一句:「我都是為你好?你們不都是一樣嗎?」棠寧當時的表情惶恐非常,她自知受母親影響太深,下意識地進行情感勒索,所以她決定讓妹妹自主選擇,無論跟或不跟,至少她和棠夫人是永遠分道揚鑣了,而最後那聲「真真,你千萬要活得像個人樣」的呼喚,既回應母親對自己的期許,也是她對棠真至情至深的溫柔。

 

棠真面臨的困境,又是另一個光景,她自小跟著棠夫人辦事,耳濡目染的全是諜對諜的算計,看著唯一的姊姊自甘墮落,棠真起先還有憐憫之心,但隨著自身陷入一段難解的三角關係,她是越發嫻熟其母掌控人心的伎倆,最後遁入魔道,不可自拔。觀察棠真是有趣的過程,有趣在於她在每個重要關口,其實一直有著選擇的權利,但即便她同樣不滿棠夫人的教育方式,終究還是執意把心中滿溢的愛轉為武器,凌遲他人,最後也燒得自己不成人形。

寂寞能殺人,愛也可以。

 

棠家三姝,一人成瘋,一人成魔,全肇因於棠夫人名為愛,實則遂行到底的控制之術。然而,她又獲得什麼呢?電影並未交代棠夫人的過去,我們無從得知她成為白手套的動機,但為了達到目的,她不僅機關算盡,甚至願意犧牲至親,以求計畫周全,最後一席低語「在這個年紀,什麼都看淡了,但心裡沒有狠過一回,哪裡來的看淡呢?」但她為何發狠?又為什麼願意付出這般代價?會不會在泥巴裡打滾久了,棠夫人早已顧不得汙泥遮眼,只求竭力奮戰,擊潰任何可能會讓自己受傷的敵人(或親人),卻忘記(或不願想起)當初縱身躍入火坑的目的?

 

面對無愛的未來,就算真能笑到最後,又能贏得什麼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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