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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就坐在那裡,腰打得筆直,纖細的手指裹著絲綢,一頁一頁翻閱案上的書籍,房內的紳士們似乎按捺不住了,一個個握緊扇柄、懷錶、方巾,投射過去的眼神像是一把野火,直往她身上燒去。

 

那女子恍若未覺,微微清了清嗓,她的聲音有股魔力,彷彿能憑空生出一雙隱形的手,捧著文字細細打磨拋光,吞吐的語句像是落在玉盤上的珍珠,鏗鏗鏘鏘,講到激昂處,滿室的心跳聲清晰可聞。

 

「終於在金蓮脫衣服的時候,西門慶觀察起她的玉門,無一根細毛,白如雪潤如玉...」真的按捺不住了,這群紳士,不自禁地踱著腳尖,呼吸混濁地可以溺死自己。

 

她不自禁微笑,真是了不起的藝文沙龍,文人雅士吟詠風花雪月的極致,也莫此為甚,文學啊文學,不過是巧言令色。

 

 

很多時候,秀子覺得自己不過是個空瓶,落在一群獸的手裡,日日夜夜被倒入汙穢不堪的髒水;很多時候,秀子愛自己像個空瓶,無喜無怒、無憂無懼,朗讀會上的劇碼嚇不倒她、紳士飢渴的目光嚇不倒她、姨父變態的「規矩」嚇不倒她,連姨母上吊的身影也不再擾她清夢,她可以是「清冷的水鳥」,可以是完美的朗讀機器,反正,就是不像個人。

 

這樣的日子持續多久了?還會持續多久?秀子有時候在睡前,還是會無來由地發顫,有些記憶像是遠處山巒的霧氣,遠遠看著有形有味,一入山卻撈尋不著,例如難產而死的母親、流淌四肢的貴族血液、遙遙不見影的祖國...太遠太遠了,如今的她除了滿箱滿櫃的珠寶手飾、高帽禮服,就只剩下自己,喔不,她這條命是姨父帶大的,哪有資格作主什麼。秀子忍不住想,不自由的現在,無愛的過去與未來,或許隨姨母發瘋死去,還更瀟灑痛快。

 

不知從何開始,秀子注意到,朗讀會上出現一個陌生男子,他穿著貴族的服飾,眼神卻像隻豹,滾燙的欲望比性更本能,「因為我想活著。」那男子後來向她坦白自己貧賤的出身、為了生存使出的千方百計,以及此行的目的,「不如我們假結婚,你給我財產,我給你自由。」秀子真懵了,生不如死一如她完全不明白,為何會有人甘冒大險,就只為了活著。

 

就試這麼一次吧,左右都活不久,「不過,你得替我找個使女,代替我被關進精神病院裡,」秀子說,長久的虐待讓她也像一頭獸般,多疑、敏銳而小心翼翼,「在那的地上挖一個洞,把使女埋進去,我希望我的名字從此被埋進那個洞裡。」

 

但秀子萬萬沒想到的是,男子挑選的使女「玉子」不僅帶她逃出幽暗大宅、逃離姨父的精神暴力,更領她初嘗生命的百般滋味,揉雜激情、喜悅、眷戀、哀痛和深不見底的思念;秀子遇見玉子之後,就像靜寂的湖泊突然湧入多方水源,她第一次感受到,內裡有股強烈的情感在撞擊著自己,源源不絕且無法控制,對玉子的渴望和對未來的迫切讓她坐立難安,進而奮不顧身,衝撞姨父以性與權力架構出的牢籠,並反將老江湖的男子一軍,追求與玉子相伴、真切實在的自由。

 

原本對「下女的誘惑」興趣缺缺的我也沒有想到,這部看似劇中人相互算計,不到最後一分鐘不知結局的電影,元素竟然與童話故事如此相似:有正義凜然的「騎士」、有等待拯救的「公主」、有十惡不赦的「反派」,也有推動劇情至關重要的「仙女與小動物們」,只不過導演的創意不僅於此,過程中多次翻轉每個角色的任務,讓「公主」不再永遠的嬌弱、「騎士」不再無堅不摧,連「反派」死去的原因,也荒謬的惹人發噱。

 

覺醒的星星之火一旦點燃,陽剛的父權、虛假的階級與欲蓋彌彰的暴力便會顯露出不堪一擊的真面目,直到殆盡。又有什麼是留下來的呢?我想,或許是玉子毀書的憤怒、是秀子擁吻伊人的急促、是兩人黎明乍現時,在小道狂奔的身影,是希望、是欲望,是刻骨的羈絆。

 

全是活著的證據啊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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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m741300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