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船員與船長陣亡,船艦與貨物全毀,我在六周後將抵達邊界,幸運的話,有人會來搭救。我是雷普莉,Nostromo號最後一位生還者,通話完畢。」

她再次按下錄音鍵,這是進入休眠艙前的最後一道程序,下次甦醒的時候,不知道會在哪裡,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。

「只要怪物別再出現就好。」想起不久前的混戰,雷普莉餘悸猶存,抱著瓊斯的手臂緊了一緊,置身於無邊無際的宇宙,所幸還有這隻大貓相伴,她輕輕啄了一下貓咪的頭,多麼鮮活而躍動的生命,在小小的船艙裡,一人一貓的脈搏聲是如此響亮。

雷普莉環顧四周,長眠之前,她想好好記住這份寧靜,誰知道睜開眼後的世界,會變成什麼樣子呢?

她一定會使勁記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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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想到意識還未清醒,這位在星系間輾轉流浪的女子,從此顛覆了科幻驚悚片的常規,開啟女性主義另類詮釋的可能。

雷利史考特1979年推出「異形」首部曲,不僅創造出一支泛著金屬光澤、擁有雙重口器與銳利尖尾、行動如鬼魅的有機生物族群,更打破好萊塢男性主導的慣例,由一介女流擔綱和恐怖外星生物抗衡的主力。有趣的是,即使雷導初試身手便獲得巨大的成功,但接下來的三部續集全都是由不同的導演掌舵,每一集都有著獨特的命題,與相同的比較標的:人與異形、人與仿生人,以及最重要的,人與人。

第一部:絕對恐懼的存在



廣漠無垠的宇宙、荒蕪清冷的星球,遠處一艘擱淺的巨船,終於能親眼見到外星的智慧生物了嗎?探勘者懸著一顆心緩步前進,卻不知迎面而來的,將是群魔亂舞的地獄….短短兩個小時,雷導勾勒出一個嶄新科技觀:資源的競逐已擴充到外太空、以休眠系統因應漫長的太空旅行、具備高AI的仿生人隨隊出征,與一個古老神祕的生態系統:堅不可摧的蛋體、迅疾難測的抱臉體、破膛而出的破胸體,以及致命的成熟體。受限於當時的電影技術,異形露臉的時間其實很短暫,但高張力的配樂和緩慢推移的鏡頭,搭配異形出手就馬上死人的壓倒性力量,已足夠讓觀眾的大腦自行搬演各式各樣血腥恐怖的小劇場了;而隨著劇情的推展,母公司名曰採礦,實則為了捕捉異形活體來研究的陰謀被揭發,作為棋子的雷普莉一行人,與作為公司延伸意志的仿生人Ash,便出現強烈的對比:恐懼異形(力量)的船員,崇拜異形(力量)的仿生人,和妄想操控異形(力量)的母公司,究竟誰離人性更近一點呢?

第二部:在恐懼之上



驚悚電影的主角,永遠不會是恐懼本身,人才是。

到了第二集,執導的詹姆士卡麥隆知道影迷深深折服於詭怖奇麗的異形世紀觀,選擇從倖存的船員「雷普莉」下刀,細細雕琢她漂流57年後,終於為人救起,旋而驚覺物是人非的茫然與絕望;超過半個世紀的等待換來至親的逝去、公司的不信任跟不見停歇的夢魘,雷普莉的雙眼黯淡無光,無法成眠,直到公司傳來訊息,其曾降落的行星「LV426」疑似因出現異形和地球失聯,她的眼裡才閃過一絲警覺、懼意與堅定,「擺脫恐懼的方式,只能戰勝它」雷普莉想著,決定再次冒險。



這次的出擊與過去不同,公司準備了充足的軍火與人力,人類方也更懂得運用建築管線的優勢,預測異形可能攻擊的位置。昔日神出鬼沒的惡魔突然落入凡間,成了一支支迅疾強壯的怪物,曾是爪牙的仿生人,換了型號竟變得忠誠可靠,隊友也在次次激戰後,開始信任自己,雷普莉怎樣也料想不到,原本抱著自我毀滅的心態回歸LV426行星,無望的未來開始有了微光滲入,她甚至在這裡救了一個年齡與女兒相仿的女孩子,重溫做一個母親的幸福。片末為了找尋失蹤的女孩,雷普莉孤身一人勇闖異形巢穴,撞見產卵中的異形后也不懼怕,一把火燒去遍地「等待宿主」的蛋體,最後甚至駕駛搬運機器人,和異形后來個「母性大決戰」,一句「Get away from her, you bitch!」,為母則強的堅毅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


而正是描寫的對象陡變,1986年的「異形2」縮小了異形絕對性的破壞力,放大了人性糾結矛盾的面向:雷普莉因愛而生的利他行為,與異形后痛失後代的痛苦嚎叫有了共鳴;仿生人Bishop排除萬難調回登陸船,並確認所有倖存者全都登艦才駛離的忠心,和公司代表一路陪伴,最後被雷普莉發現,其只想把異形帶回地球研究的陰謀,也有著鮮明的對比。導演延續第一集的命題,再次拋出詰問:究竟誰更像人一點?

第三部:命定的悲劇



彷彿是命中注定,前一集好不容易全身而退的雷普莉一行人,終究還是逃不過異形的追捕,墜毀在監獄星球Fury161。身受重傷的她甦醒後,先是沉痛地發現夥伴盡數陣亡,再得知星球上的其餘住民,全是前科累累的重刑犯,這群滿臉汙穢、身形猥瑣的囚徒,揹著先天基因的缺陷與後天的罪罰,自我放逐於黑暗不見天日的化外之地,日復一日地勞役著自己;為首的男人最是有趣,他號令眾人維持禱告與禁欲,一有例外便施以嚴厲的毆打,似乎期望以贖罪換得來世的救贖。

慢著,雷普莉心想,除了性別的不同,她與這些男人同樣有著揮之不去的原罪和一無所有的未來,處境又有什麼不同?



男人們也懵了,物質精神的雙重匱乏,日夜侵蝕著他們的感官,怎知竟有一天,會有名陌生女郎從天而降,不只撩起他們的生理慾望,更使得過往一貫的秩序開始動搖:有人的靈魂像是著了火,狂暴地朝向女人撲去;有人禱念禱得更勤,懇求上帝的憐憫,莫縱容自己行往邪路;有人則對女人釋出善意,開導她的同時,也安撫自己結痂滿布的過去。

於是,由大衛芬奇操刀的「異形3」,異形的存在感更少了點,充其量只是頭動作敏捷的野獸,作為推動劇情的催化劑罷了;電影聚焦的變化,已經從命運坎坷的雷普莉,轉移到這群囚犯身上-看他們如何在抗拒誘惑的同時,也面對信仰裡最真實的惡魔:恐懼、無助、自私與懦弱,以贏得上帝寵召。行至終局,囚犯的肉身存續與否已無足輕重,因為為他者的犧牲,已足夠他們前往永恆的樂園。



雷普莉的樂園又在哪呢?經歷過這麼多的死亡與失去,支撐其繼續走下去的動力,只剩下生存的本能,就為了逃離異形的追殺,以及母公司幾近瘋狂的野心。然而,避無可避的命運仍把她逼入絕境,雷普莉最後以「殉道者」的姿態,帶著腹裡的異形胚胎躍入高溫熔爐,既然無法改變結局,至少能選擇邁向死亡的方式。

而這場噩夢也該結束了。

第四部:誰才是真正的人?



然而人類的瘋狂從來沒有終點。

200年後,死去的雷普莉被軍方和科學家複製出來,並從腹中取出一具異形,她的DNA裡也混有異形的基因,成為將軍眼中「成功的副產品」。能力覺醒的雷普莉,五感與體能變得比常人優秀,卻成為一個沒有「過去」的人,即使有些照片、物品能引起情感波動,她卻苦思不出其解,就好像腦袋中的記憶庫被完全移除,無從尋出原因,「這樣子的我,還能算是個人嗎?」雷普莉看著實驗室裡一件件失敗的「複製品」,是她,也不是她-這其實不重要了,但她還是感到難受,即便這是屬於人類的情感,她不配擁有。



軍方不會在意這個的,他們正忙著培育更多的「生物兵器」,複製出的異形后生下許多的蛋體,該去哪兒找宿主呢?他們把歪腦筋動到其他太空艦的船員,便重金禮聘一支傭兵隊,專門劫船搶人。科學家實驗計畫實在太瘋狂,引起傭兵小組成員Call的注意,嘗試阻止更多的怪物誕生,卻為時已晚,異形透過學習人類的行為模式,順利逃脫牢籠,於是孤立的船艦中再度上演大逃殺的戲碼。

有趣的是,傭兵小隊為了逃出生天,不得已和謎樣的雷普莉合作抗敵,經過幾番驚險,建立信任後才發現,擁有特殊身分的不只是她,連弱不禁風的Call都不是人類,而是由機器人製造的仿生人,「我就知道沒有這麼完美的人類!」隊友大喊,前一刻才被Call所搭救,下一秒就開口訕笑起救命恩人,等等,救命恩「機器人」才對。



Call只是皺著臉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對她而言,拯救地球上的人是首要之務,「為什麼呢?」雷普莉問道,「我被程式控制著。」她明白不是這樣的,即使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、見識如此狹隘、性情如此善變,但她仍舊深深欽羨著,「真好,至少妳有一部份是真正的人。」

誰才是真正的人呢?由機器人製作的機器人,充滿感情、極度不理性;由人製造的複製人,在人性與獸性(異形)之間擺盪;由人製造的異形,對後代展現出母愛,雖然最後為其所弒。
人類本身,反而更像怪物了。

前傳:在恐懼誕生之前



三個星期的異形馬拉松,起跑點其實是「普羅米修斯」與「異形:聖約」,但想了一下,還是決定先寫下本傳四部曲的紀錄,畢竟雷普莉的故事已臻完整,大衛的啟示仍在繼續;只不過,在兩部前傳中,雷導將異形化為背景的意圖非常明顯,轉而聚焦在仿生人大衛是否能成為新的造物主,這的確是很艱鉅的挑戰,38年來,異形孵育的恐懼降落在四個星球、六艘太空船,以及無數影迷的噩夢裡,大衛的能耐究竟有多少,只能期待導演的第三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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