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鏘的一聲,碎玻璃稀哩嘩啦地摔在地上,「爸爸」抱著皮包朝我跑了過來。
 
「走啦,祥太!」
 
那是車窗被擊碎、我很熟悉的聲音,第一次看到「爸媽」,就是伴著這個聲音。
 
「祥太,還愣著幹嘛?」
 
「爸爸」回頭望著我,看起來有點慌張,這表情很少見到呢,作為小偷家族的一員,冷靜是行動的最高準則,「爸爸」說過,能派上用場,比較好待在這個家,我也很努力地證明自己,就算帶著「妹妹」練習,也幾乎零失誤。
 
但我忘不掉雜貨店大叔看我的眼神,還有他說的話。
 
「別讓妹妹做那種事。」
 
他是指偷東西嗎?偷東西是不對的嗎?「爸爸」說過,放在店裡的東西,就還不算是任何人的東西,他說錯了嗎?如果這是不好的事,為什麼還要我帶著「妹妹」一起做呢?他騙我嗎?
 
不,其實我都知道的,我們全家都是騙子,騙自己也騙彼此,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名字、不同的出身、不同的盤算、不同的說詞,我們只不過是一群有著相同悲慘未來的人,剛好聚在一塊罷了,在「奶奶」狹窄擁擠的破屋子裡,一起等待被社會埋葬。
 
奇怪的是,明明沒有血緣關係的一群人,相處到後來,我開始能記住,「姐姐」喜歡的洗髮精是什麼風味;我開始會期待,出完任務後,「爸爸」會帶我去買可樂餅還是章魚燒;我開始察覺到,「媽媽」和我逛街時,如果被店家招呼一聲『這位太太,要不要買汽水給兒子喝』,會笑得特別燦爛;我開始習慣,大家窩在小小的暖爐周邊吃著火鍋,而外面雪不停下的溫暖。
 
怎麼愛與利用,都能說得這麼自然跟直接呢?
 
等我再長大一點,是不是就能比較清楚,心裡為什麼會同時存在發燙和刺痛的感覺了?
 
「爸爸」,等到那個時候,我還能像以前一樣,開心地跑回你身邊嗎?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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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結束後,有一段時間我還和亞紀一起,癱坐在東京一隅的破屋裡,房內懷藏住客不得見光的過往,紀錄無數犯罪的過程,卻仍滿室生溫,這溫度或許能稍稍回應祥太的疑惑:社會成文的戒條,並不等於生活的鐵律,太多安全網之外的生命,光是維持生存的力氣,就耗盡心神,小偷小盜又是什麼大錯呢?如果能遇到幾個不錯的夥伴,相互照應,何樂而不為?
 
被愛和被需要,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啊。
 
於是,這個家不存在任何「規矩」,治帶著祥太偷遍大小商店,亞紀在風俗店擺弄鮮活的身體,初枝定期去情感勒索前夫的家庭,每個齒輪都竭力發揮功能,只求繼續活著;與此同時,治和信代在溼黏的長廊上雲雨、亞紀和初枝邊吃甜湯,邊閒聊自己的打工內容、祥太和由里在盛夏的行道樹上,尋找蟬聲在何方----這個「家」以豐沛的生命力,包容著每個人的完整與缺憾:衰老、被社會淘汰、被親人遺棄和凌虐,在這裡,一切都是自然的。
 
祥太可能還沒想到的是,深究家庭成員的過去,其實殘酷地讓人不知所措:信代被前夫家暴,因此夥同治殺人埋屍,而祥太是他們在行竊時發現困在車裡的幼童;初枝收容亞紀,有部分是因為其是前夫小三的孫女,她定期前往亞紀父親家上香禱念,也是為了聽聽對方說出「我的家其實很美好」的謊話,再暗自竊喜---這個家吸納的已不只是社會安全網的遺珠,還包括人性擺盪善惡之際,無法量測的間隙。
 
所以我們知道,初枝對亞紀的慈愛是真的,她利用亞紀對前夫復仇也是真的,治與信代對祥太和由里的溺愛是真的,他們打算拋棄祥太逃跑也是真的,「是我找到被別人遺棄的她」,片末女警質問,為什麼誘拐稚童、私自埋葬初枝屍體時,信代如此回應,「遺棄她們的,根本另有其人吧?」無疑是擊向顢頇體制的一記重拳:小偷家族之所以成形,不正是社會束手無策的家庭暴力、勞動環境惡劣、社福制度癱瘓的結果嗎?
 
面對歪斜失控的社會機器,他們偷走的,可能就只是一段羈絆而已,然而對於兩個孩子而言,慘白的幼時記憶能出現一雙手緊圍著自己,輕輕說著「因為愛才打你,那都是騙人的。」或是視為父親的男人,睡前低喃著「明天之後,我要恢復成大叔的身分了。」時光推移,祥太和由里終究會長大,而這些隻字片語,也會是他們永誌難忘的養分吧?
 
不就是這麼簡單嗎?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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